第51章 五十一条船温子珩不免有几分酸忮。……
没想到啊,霍京宇这厮竟如此财大气粗。
直接花钱,用送礼物的法子来笼络班内同学的人心。
不过——
李澄玉环视了一圈,发现只有极少数与她矛盾不深的同学还算泰然地接受了。
大多数人则持观望态度,有的直接对其视而不见表现得很是排斥。
作用有,但显然收效甚微。
相伴回坐席时,李澄玉把自己的发现大致同成兰君讲了一遍。
少年听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拧眉对着坐席后一手一个牛肉椒饼吃得正香的随春放道:“春放,这不能吃。”
成兰君天然敌视任何对李澄玉不友善的人,更何况霍京宇昨晚甚至还想攻击她。
在少年心里,那束口袋里的哪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沾了霍京宇一行人的
手,即便是金子、银子他都不会要。
谁知道有没有下毒
随春放闻言,一下顿住了动作,怔怔地眨着那双纯净且明亮的虎眼,嘴边油汪汪的还沾着椒饼碎屑。
“可是兰兰,好吃、好吃的!”
她不明白成兰君为什么说这东西不能吃,随即求救似地看向对面的李澄玉。
李澄玉被好友这副神情给可爱到了,当即伸手将她嘴边的碎屑给拈掉,哄道:“吃吧,没事。”
随春放闻言,立刻咧嘴一笑,大口大口重又吃了起来,那模样仿佛怕对方反悔似的。
在这书院里,李、成是对随春放最好的两个人,后者天然地依赖前两者,最依赖李澄玉。
成兰君没有再阻拦,而是沉默看着,神情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李澄玉知晓他心中所想,拍拍对方肩膀开解说:“放心,霍京宇既然是为了拉拢,必然不会在里面动什么手脚。”
“春放正长身体呢,就让她吃吧。”
李澄玉说着,还将自己包袱里多出的那三样吃食拿了出来,同她们二人分享。
反正是免费的,不吃白不吃。
周围有些一直处在徘徊、观望状态的同学瞧见李澄玉这举动,态度也逐渐软化下来开始试探着接触束口袋里的东西。
从前霍京宇虽然行事张狂又霸道,但同她们还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既然李澄玉都表态接受了,她们也没必要去得罪姓霍的,惹自己一身腥。
云板响过三阵后,霍京宇一行人终于在动静歇落前进了门。
她们一反常态,不再吵吵闹闹、嘻嘻哈哈,而是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老老实实地跟在领头的霍京宇后面走。
平日里小毛病最多,总爱毛爪别人的章禾此刻也规矩地夹紧了尾巴,不敢再多动旁人一下。
一时间,学堂内头一次陷入了诡异般的安静里,气氛如同快要凝固的水泥般僵滞。
没人敢说话,也没人回头看霍京宇她们一眼。
霍京宇来到最后一排,心情烦躁地刚想像往常那样一脚踢开椅子,却又在前一瞬陡然停住了动作。
方才经过师案的时候,她瞧见那上面放着十几个束口袋,不用想便是被人给完璧归赵了。
此举无疑是在霍京宇脸上响亮地扇了个巴掌,她还无从还手。
致使霍京宇本就憋闷的内心更加得怒火中烧。
不识好歹!
霍京宇心底暗骂一声的同时气红了脸,鼻腔里喘着粗气。
然而面上还得强装成浑不在意的样子,拉开椅子沉重地坐了下来。
落座后,霍京宇下意识地用余光去扫右前方李澄玉所在的方向。
发现对方正和随、成俩人凑在一起笑盈盈地说着些什么,桌上桌下都没放她眼熟的那些束口袋。
一时拿不准李澄玉到底接受没接受自己心意的霍京宇烦躁地搓了把脸。
等她回过神儿,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还这么在乎背刺过自己的李澄玉后,心中的烦乱瞬间到达了顶峰。
想骂人、更想打架!
傍晚时分,李澄玉独自一人去见了薛山长。
经由她做保后,文瑄虽然仍受到了山长的严厉惩罚——降至丙级、停学一年,但最重要的学籍总归是保下了。
这个结果还算是在李澄玉的意料之中。
文瑄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惩罚,甚至还在离开书院前再次向李澄玉表达了感谢。
薛山长的教斋位于一处山缘,视野与风景都极好。
送别文瑄后,李澄玉没急着回去,而是择了个好位置凭栏看了会儿夕阳。
她是独自一人来找的薛山长,没让随春放和成兰君跟来。
有时候,李澄玉会特意找机会自我独处一段时间,无论是放空大脑还是天马行空地乱想,都觉得轻松又自在。
经过昨晚一夜雨的洗礼,傍晚的天空澄澈明亮。
姹紫嫣红的余晖仿若油画颜料般被随意地涂抹在天幕之上,又随着云彩的浮动不断变换。
山间的风也是清凉的,倾荡起来时带着草木被雨水洗淋后所特有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
正当李澄玉安静地享受这一切时,身后蓦地响起一柔润舒缓的男声。
“在想什么?”
李澄玉诧然转身,正撞进青年蓄着淡淡笑意与关切的眼眸中。
她莞尔一笑,回道:“在想一个人——”
温子珩闻言眨了眨眼,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便听李澄玉又道。
“然后他就出现了。”
李澄玉语气轻快地说完,倾头望着他,一双清透桃花眼笑意浓烈,梨涡深陷。
温子珩反应过来后,瞬时间便红了脸。
同时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这附近不时有各级的学子经过,有零星几个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
大庭广众之下,李澄玉就这么将满含深意的话说了出来。
对方的大胆与坦然,令温子珩既心惊又说不出的悸动。
青年的喉头忍不住滚了两下,语气端得大方又客气:“如果澄玉同学方便的话,善教能请你帮忙搬些教具吗?”
李澄玉闻言定定地望了他几瞬,最后笑着点了下头。
“可以。”
路上,二人一前一后,就这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回到了琴院师舍。
门扇合上的霎那,李澄玉做势没瞧见青年骤然放松的唇角,仍神情一派正经地询问:“善教,请问需要我帮您搬的教具在哪里?”
温子珩闻言,转过身看向她,形状优美的柳叶眼里无奈与爱溺如涓涓的春水,波光粼粼地荡开。
他欲言又止般地叹了口气:“你分明知道的,还”
还这样拿他寻开心。
李澄玉闻言,忍俊不禁地挑了下眉。
温子珩不似成兰君,前者恪守礼教且身份特殊,是以有时说出的话会十分的隐晦宛转。
正如方才,分明是想要与她单独相处,温子珩却要假借请她帮忙搬教具的名义。
然而,对方越是装得一本正经,李澄玉便越是想要逗弄他。
就像是生性爱玩的狸猫,即便肚子吃饱了,瞧见猎物的瞬间也会扑上前,将其拢在爪子间,好好戏耍一番。
“善教可是生气了?”
说着,李澄玉弯眼走上前,双臂环住了青年纤韧的腰身,笑吟吟地望他。
青年没有接话,他自是不会因这点小事而动怒,同李澄玉置气。
忽然间,温子珩就明白了系统所说的年岁大是一种劣势也是一种优势究竟什么意思。
他比李澄玉大四岁,会下意识地包容、原谅她的许多行为、她那偶尔顽劣的性格、她的恶趣味。
然而,据温子珩观察,其他与李澄玉同岁的小郎君并不如此。
比如先前的那位崔氏小公子崔琅之
如此一来,自己的优势便淋漓尽致地凸显了出来。
温子珩忍不住扬起唇角,弧度愈发温柔,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自信。
他回抱住面前的李澄玉,修长的手揉了揉对方脑后的发丝,声音磁雅而动听:“我炖了山药排骨汤,想让你尝尝。”
“真的?”
李澄玉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松开了面前人转而拉起他,笑着催促:“快、快,我们喝去!”
正好她想事情想得也饿了。
陶罐掀开的刹那,雾白的蒸汽将肉香蓬蓬地送入李澄玉的鼻腔。
她接连吸了好几口,心中承认自己先前的判断有失偏颇,现在温善教的厨艺已经能与成兰君一较高下了。
浓白的骨汤入碗,剁得有人半指长的精肉小排紧随其后,山药段炖得软烂一戳就化,最后再洒上一些青翠的葱花。
色香味俱全。
李澄玉不常在吃饭时说话,温子珩又家教极严,自小便贯彻食不言寝不语。
然而正当二人面对面沉默喝汤时,少女忽然间开了口。
“抱歉,文瑄与霍京宇那事,我利用了善教。”
手持瓷勺的温子珩闻言顿住了动作,抬头望向她。
片刻后,他透琉璃般的眼睛里
层层泛起关切来:“所以,澄玉方才是在为这件事而忧心吗?”
啊,这倒没有,她刚刚真的只是出于夕阳好看,想留下来欣赏一会儿。
李澄玉张了张嘴,语气认真道:“我觉得有必要向善教道个歉。”
这样一来,万一她俩以后分手了闹掰了,对方不好再翻旧账。
这点李澄玉很谨慎,她讨厌前任对自己纠缠不休。
青年闻言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蹙眉道:“不需要道歉,澄玉做的是好事,我不觉得那是利用。”
刚任教时被霍京宇一行人刁难过,是以温子珩算是比书院其他善教更要了解学子间霸凌的情况。
也更能与受害者们感同身受。
他也曾多次寻机会向自己姨母提及此事,但由于没有切实的人证与物证,每次都无功而返。
是以,在发现李澄玉有整治致远班霸凌现象的想法时,温子珩默认甚至积极地配合她的一些举措。
最后不惜放下避嫌,亲自去求姨母在给霍御史的邀请函上盖了院印
与其说李澄玉是在利用他,不如说是他渴望做她趁手的刀并以此为傲。
唯一令温子珩酸忮的是成兰君,对方几乎知悉李澄玉的所有计划,并全程参与。
而自己只能靠推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种被信任程度的不对等令温子珩有些失落,同时愈发得坐立难安,总害怕自己在李澄玉心中的地位,比不得成兰君。
不过经由方才李澄玉的那一番安慰,温子珩心中好受了些许。
他听了出来,李澄玉方才的那句话看似在道歉,实则是安慰。
澄玉心里有他
想到这儿,温子珩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摇头说:“更何况,即便是利用,能帮到你,我也会开心。”
李澄玉听罢,定睛注视了他须臾,随后忽然一笑眸中迸发出灼目的光彩。
“善教原来这么喜欢澄玉吗?”
她反握住了青年的手,纤长的手指分开对方的五指,力道不容置疑地与其相交扣,紧到密不可分。
少女语气笃然,神情坦荡直白得犹如日光朗照下来,让生性克制又容易羞涩的温子珩有些无所遁形。
青年垂下眼,不敢与李澄玉对视,透白的耳廓缓缓渗出绯红,如她看过的烟霞般烧了起来。
“喜欢。”
少顷,她听到温子珩如此喃喃。
李澄玉忽然倾身上前,隔着小小一方四角桌,用另外那只手,挑起了青年精致瓷白的下巴。
漂亮的多情眼里流转着兴味盎然的波光。
“是吗。”
“怎么证明呢?”
第52章 五十二条船注定不是唯一。
“假若书法与澄玉之间只能选一个,善教会选谁?”
李澄玉注视着青年的眼睛,慢条斯理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她知道,将自己与温子珩酷爱的书法放在一起让对方选择的这个举动,相当的幼稚与残忍。
但是架不住忽然到访的兴致,想玩。
特别是瞧见温子珩因此流露出惊讶与挣扎的神色时,她从中获得了一种别样的愉悦。
还在现代世界时,李澄玉就很喜欢这样故意惹当时的男友生气或者伤心,然而再去哄好对方。
再然后,那些人就成了她的前男友。
虽然他们有提出只要李澄玉保证不再这样做,俩人就可以和好,但都被她给拒绝了。
笑话,男朋友没了可以再找,xp没了人生的乐趣也就没了。
李澄玉不想自己过得了无生趣。
不过后来妈妈得知她有这个癖好后,语重心长地劝她改正,否则会伤害身边真正爱她的人。
李澄玉想解释自己只对男人这样,但是怕妈妈再为她操心,于是只能点头答应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都穿书了
李澄觉觉得,没必要再这样压抑自己。
少女此话一出,温子珩脑中有片刻的懵怔。
若是旁人问出这个问题,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书法。
毕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书法都已深深地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了灵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它早已不是他的一个爱好,而是他能自洽地生活在这世间、让他安身立命,留下些痕迹的依仗。
否则的话,上辈子的他也不会因为再拿不起笔而绝望地吞金自戕。
然而此刻,温子珩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在面对少女提出的问题时,心中的天平产生了动摇。
在自己爱的人与理想之间,被迫选择的行为令温子珩感到痛苦。
那双形状优美的柳眼中随即流露出深切的哀伤来,如渗出的泉水般,汩汩不停。
理智提醒青年,这个让他单是一想便深陷痛苦与挣扎的问题,是面前人故意设定的。
对方又是恶劣地想要戏弄他。
然而温子珩在触及到少女灼亮又期待的目光时,又忍不住愧疚起来。
觉得是自己误会了李澄玉。
或许是他的问题。
温子珩想,自己好似从未向面前人准确地表达过对她的喜欢,对她的在乎,总是在索取对方的爱意,承受她对自己的好。
所以澄玉才会如此这般询问他。
是他的错,他没给足她安全感。
想到这儿,温子珩抬手,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抚上少女俏丽明媚的眉眼。
他眸底仍酗着隔世与今生的浓重哀伤,与如有实温的淙淙爱意交织在一起,逐渐酿成澎沛博大却寂静无声的情感,丝丝缕缕地将面前人包裹起来。
见此情景,有那么一瞬间,李澄玉的思维有短暂的停滞。
少顷,只见青年哽咽出声,一字一句道:“抱歉,失去书法我可能活不下去但同时,我也愿为了你而死。”
他话音很轻,但代表的份量却极其沉重。
温子珩自小便被教导要言出必行,所以很多话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必要时刻,他真的会这样做。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闻声立刻道:“哎哎哎,宿主,攻略成功咱就可以撤了,你别真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
系统没法不在意这件事,温子珩的攻略任务若是失败是真的会死!连带着它也会被降级处罚。
温子珩依旧没有回应自己系统的话,双眼深深地凝着面前人,一心一意等对方的答复,生怕她不信任自己。
李澄玉沉默了几瞬,随后眼尾陡然迸溅出灿然的笑意。
她倾头在青年白皙的侧脸啄了一口,语气轻扬。
“不会让善教去死的。”
喝完排骨汤后,李澄玉直言自己还有事要做,婉拒了青年留宿的请求离开了。
这厢,少女的身影将将消失在门扇后,温子珩便听到了多情女主系统的惊呼声。
“好家伙,女主的好感度刚刚一下涨了十个百分点!再来二十个咱们就能准时完成任务了!”
还未等温子珩反应过来,便听系统语气恍然大悟说:“难道宿主方才那招使得是‘以退为进’?”
它话音轻快,表现得十分得意:“真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宿主,想得招式这么高明,就连女主都被你骗到了。”
此话听得青年下意识地蹙起了眉,本能地想向对方解释自己那番话是出自真心并非作伪。
然而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这么快?”
系统闻言语气疑惑:“对呀,怎么,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早完成任务,你就能回去获得圆满来生,系统我也能得到奖励美美休息,一举两得!”
温子珩眉心却越蹙越紧,忍不住出声问:“那她呢?”
“谁?”
系统卡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女主李澄玉。
“唉,你操心她干嘛,她可是气运之子,身边喜欢她的人数不胜数,永远不会缺人陪的。”
闻言,青年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般,周身忽冷忽热,难以呼吸。
半晌,才艰难说道:“那她会忘了我吗?”
系统没发觉出温子珩情绪的异常,以为他是在担心完成任务后还会和女主有所牵连,于是口吻笃定地回答:“完成任务后,主系统会抹除你在这个世界的全部存在。”
甚至还安慰他:“所以请宿主放心,女主她肯定会忘记你的!”
待李澄玉慢悠悠回到原先仨人住的
寝舍时,天色将将落黑。
瞧见随春放正趴在桌子上玩竹牌正起劲儿,李澄玉呼噜了一下她厚茸茸的头发后,便朝里走去。
毫无意外地在庖房中寻到了成兰君的身影。
少年正坐在灶台前看火,葳蕤的火光将他瘦削如病兰般的身影衬得愈发单薄孱弱。
他罕见地对着熊熊的火焰怔神,不知在深想着什么,就连膛子里柴火燃尽快要掉出来都没发觉。
李澄玉见状忍不出提醒:“兰君,小心脚边的火。”
成兰君顿时如梦初醒,而后一下站起身,火红的灰烬擦着他的衣摆掉落在地上,溅起细碎星花。
“玉娘回来了,事情都办妥了吗?”
少年三两下踩灭了脚边的灰烬,快步走到李澄玉近前,曜石般的墨眸中淌着思念的涓涓流光。
仿佛她们分别不是两个时辰,而是两年、两辈子。
李澄玉点了点头,随后曲指刮了下他鼻尖无意蹭上的黑灰。
举止亲昵,口吻却有些严厉:“烧火时心不在焉,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成兰君受惊似地快速眨了眨眼,随即拉住了少女的手,语气发软地向她认错:“对不起玉娘,让你担心了。”
李澄玉见状,并未揪着此事不放,对方性格一向谨慎沉稳,想必方才一事并非有意。
于是重又将目光投向了对面散着缕缕蒸汽的米桶上,心中不免有些意外。
往常这个时候,成兰君已经快炒完最后一盘菜了。
不过李澄玉并未询问其缘由,而是语气如常道:“今晚饭可以少煮些,我不是很饿。”
闻言,成兰君呼吸无声滞了下,整个人仿佛被拉进了一处深不见底的古潭。
冰冷的潭水寸寸淹没他,带来僵硬与窒息的同时,一股专属之物被人窃取掠夺的愤怒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温子珩以帮忙搬教具的名义骗走了玉娘,并留她在自己的师舍吃了晚饭,或许不止
成兰君缓缓蜷起了袖中的长指,心肉被自脉搏中逐渐析出的冰碴刺得阵阵锐痛。
他不明白,自己从未主动招惹过温子珩,为何对方却总是同他争抢玉娘的关注与喜爱!
少年蜷曲起的指尖缓缓收紧,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中,越刺越深。
“兰君,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李澄玉关切的问询短暂地拉回了成兰君的理智。
少年先是苍白着脸摇摇头,随即克制不住地一下抱紧了面前人,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对方的肩窝。
并在心中无声乞求:玉娘,再多爱我些吧。
不要将目光投向别人,不要接受对方的爱与好,不要理会、更不要回应
然而成兰君比谁都清楚地知晓,自己的乞求有多么的荒谬。
他此生注定,不会是李澄玉的唯一。
离拔青会开始还剩两日时,李澄玉发现了个有趣的现象。
原本狐假虎威、借着霍京宇的势作威作福的章禾、于杪一行人,开始挨个朝被她们欺凌过的学友讨好、寻求原谅起来。
别的同学见她们这样,都如同见了鬼一般,惊讶又嫌恶,训练一结束便远远地绕着走。
“从送东西的那一天就开始了,若是对方不原谅,她们还会一直纠缠,并暗示大家今晚将选票都投给霍京宇。”
鲁町雅站在李澄玉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同对方解释。
昨日散堂时,李澄玉趁着人多的空档,宣布了即将举行匿名投票以决定霍京宇是否还能担任领操员一事,并表明对这一职位属意的人还可以自荐。
此话一出,众学友议论纷纷,将本就焦虑上火的霍京宇搅得愈加心浮气躁。
当场就下命令给章禾、于杪等自己的一众拥趸,告诉对方无论如何都要笼络住堂内大部分学友的支持。
否则的话就让她们后果自负。
章禾几人惧怕霍京宇的拳头和家世,根本得罪不起,只能唯命是从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本来一向擅长偷奸耍滑的于杪想从投票上下手,但李澄玉的一句‘匿名投票’直接堵死了这条路。
她们又不可能去威逼恐吓对方修改这项规则,百般无奈之下,只能打落牙混血往自己肚子吞,强忍着难堪拉下脸向一个个被她们曾经欺负过的学友求过去。
收效甚微不说,从中得到的白眼与冷嘲热讽更是数不胜数。
也算是尝到了她们先前霸凌她人后所带来的一点苦头。
第53章 五十三条船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投票当晚。
附近所有的学堂已人去室空,悠长的廊亭只有致远还燃着亮光,深蓝的夜幕压下来,更衬得气氛安静又凝重。
除去停学一年的文瑄,致远整班三十八人全聚于此,安静地等待匿名投票的开始。
为保证投票的绝对公开透明,李澄玉甚至还邀请了温子珩与薛山长从旁监督和证明。
“以防有人舞弊,票纸我们选择统一发放。”
李澄玉站在教席后,举起手中一张裁剪得四四方方好像小卡片样式的票纸扬起给下方的人看。
成兰君与鲁町雅则分别负责一左一右,开始依次发放。
票纸拿到手后,众学友惊奇地发现纸张正中央还用红泥印着个图腾——一只直冲青霄的云雀。
这是李澄玉闲来无事在原身的一堆物品里扒拉出来的印章,看清上面刻的图案后,她一眼爱上的同时顺便拿来做了票纸的防伪标志。
堂下并排坐着的章禾同于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完蛋’二字。
这下她们俩原先想要投票作假、浑水摸鱼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李澄玉站在堂上,神色平和语气不疾不徐地同众人演示:“拿到票纸后,大家不需要写‘是’或‘否’,只需要用这根针在印章的左或右边戳个洞。”
“左‘是’,右‘否’。”
众学友听完后,面色当即豁然开朗。
这样一来,她们有些想对霍京宇继续担任领操员投反对意见的人就不用担心会被对方私下里记恨报复了。
毕竟针孔不比字迹,是无论如何都辨别不出其主人是谁的。
霍京宇每听李澄玉说一句话,脸色就变差一分。
到最后,她面如黄纸,整个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到了手脚冰凉、焦躁到如坐针毡的地步。
此时此刻,霍京宇终于意识到李澄玉并没有同自己开玩笑,心中烦躁的同时隐隐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悔。
与此同时,愈发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
“现在,请各位学友随我出去走廊排队,并按顺序依次进入学堂,每人大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可以进行投票,超时、纸面没有针孔等都视作自愿放弃。”
李澄玉说完便先一步跨出了堂门,薛山长与温子珩则站在学堂最后,沉默且安静地注视地这一切,履行监督的职责。
待到所有学子都离开后,一直沉默的薛山长忽然出声,向来严肃威严的面容上流露出对李澄玉的淡淡赞许。
温子珩胸中也充斥着与有荣焉的骄傲,颔首回她道:“是的,澄玉她一直这样。”
这样优秀、鲜活且耀眼,像纸面上拓印的那直冲云霄的自在云雀,也像枚迎风招展烈烈作响的赤红旌旗。
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李澄玉刚走出学堂门没几步,便被霍京宇带人追了上来。
“我们谈谈。”
霍京宇唇色发白,眼中的乞求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李澄玉朝担心自己的随春放、成兰君她们递了个安抚的眼神,并示意斋长鲁町雅可以按计划开始投票了。
随后转身朝不远处朵朵花开似瀑布的紫藤萝廊亭下走去。
霍京宇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背影罕见的有些颓唐,像只战败的斗鸡。
在一丛开得最盛的紫藤花束下站定
后,李澄玉仰头深嗅了下。
霎时间,独属于紫藤花那淡淡的果味混合着蜜味的芬芳花香如同海潮般弥漫进她肺腑的每一寸角落,让人通体舒畅。
片刻后,李澄玉方转眼看向身后人,问道:“有什么事吗?”
这几日接连都没能睡着,霍京宇向来趾高气昂的脸上显得有些憔悴,眼中血丝密布。
她深吐了口气,肩膀耷拉下去,语气是无计可施后的沮丧:“怎么样你才肯”
霍京宇顿了下,“肯放过我。”
听她用‘放过’一次,李澄玉只觉得有些好笑。
霍京宇难道一直认为自己是在同她作对,找她麻烦吗?
见面前人听了自己的话竟忽然笑了起来,霍京宇顿觉一阵耻辱。
她双拳紧攥,骨节将皮肉绷得青白,拼命压下了心中暴戾想要发泄的冲动。
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钱、男人或者其他别的什么。”
霍京宇说得断断续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理智与平和,不落人下风。
她其实知道——身为康安郡主的李澄玉,是绝不可能看重这些身外之物的。
可霍京宇仍抱有侥幸心理,万一呢?
李澄玉笑而不答,就这么看着她,仿佛在好奇她究竟能退让到何种地步。
见此情景,霍京宇咬咬牙,破罐子破摔道:“如果你这次肯放我一马,我手下的人还有、我,任你差遣!”
李澄玉不禁挑了下眉,明白了对方这话的意思——霍京宇这是在向她投诚,甘愿屈居她下,马首是瞻。
见面前人表情终于松动了些,霍京宇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语气飞快地说:“我保证,你我联手能在励璋横着走,成兰君一个郎郎腔病秧子、随春放那个大傻子,根本帮不到你什么的,只有我”
“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缘由。”
李澄玉忽然冷下脸来,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霍京宇的话。
语气满是警告:“还有,春放和兰君从不是我的奴仆,她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若你再敢像方才那样侮辱她们,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说罢,李澄玉不待对方反应过来,抬步便要离开。
还没走几步,就又被对方给喊住了:“李澄玉!”
接二连三被拒绝,与害怕无法向母亲交差的压力垒加在一起,终于压垮了霍京宇的神经。
她猩红着眼,咬牙威胁道:“你要敢撸我下来,信不信我同你鱼死网破!”
见李澄玉望了过来,霍京宇一扬头,神情是外强中干的凶恶:“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其实比我更要看中这次拔青会。”
“你想夺魁、想见风偃国师对不对!”
霍京宇狰狞一笑,眼眶红得彻底:“李澄玉,你不让我好过,我也定然不会让你如愿!”
这是彻底走投无路了,在威胁她两败俱伤。
李澄玉静静地看着对方。
早在决定要在拔青会上夺魁,去面见风偃国师后,她便私下里打听了许多有关对方的情况。
据传,风偃国师乃盛朝建国三百年以来,十任国师中能力最强悍的一位。
不仅能够呼风唤雨、调整国运还能准确预测某人的过去与未来,然而风偃国师一年中十一个月都在闭关,即便出关后也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就连当今陛下与她面见交谈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是以,李澄玉若要想短时间内与对面见上一面,寻找回去的方法,唯一能走的捷径就是在拔青会上赢得一次魁首。
然而,机会少并不代表没有。
原身出身皇亲国戚,与平民相比,同风偃国师见上一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要李澄玉愿意等,那霍京宇的威胁就对她构成不了任何影响。
对方脱口而出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但仍装得色厉内荏,恶狠狠地瞪着她。
李澄玉轻笑了声,回了对方与上次对峙时类似的答案:“你可以试试看。”
“操!”
霍京宇骂了句糙话,咚地一拳擂在了面前的花架之上,力道之下震得头顶攀爬的紫藤花簌簌落了一地。
待到李澄玉再次回到学堂时,投票已然进行到了末尾,只剩随春放、成兰君、以及负责主持的鲁町雅等零星几人还没投。
“有人自荐吗?”
李澄玉找到了排在最末尾的鲁町雅,问道。
对方闻言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对她说:“章禾她们方才趁着你离开,挨个警告了我们,说不许同霍京宇竞争‘领操员’一位,否则就让我们好看。”
见李澄玉皱眉,鲁町雅张了张口,语气有些犹豫:“其、其实”
“没事,你有话直说。”
李澄玉神色和缓下来,以眼神示意对方。
鲁町雅:“其实还有一点,想必你也看到了,霍京宇此人虽然脾气暴躁爱欺负学友,但武术操确实是整个堂里打得最好的,所以现在暂时还没人敢接替她的位置”
霍京宇带人殴打过鲁町雅,是以她私心很排斥为对方说话,可自从被推到了斋长这个位置后,就决定了她在必要时刻得抛弃私人情感就事论事。
李澄玉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的确,在武术操方面,霍京宇的实力暂时还无人能及。
随即,鲁町雅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期盼地看着她:“不如,澄玉学友自己试试呢?”
很快,随春放与成兰君便依次投完自己的那票走了出来。
昨晚吃过饭后,李澄玉花了些时间同随春放解释了下关于这次投票的事,让她能够理解并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使权力。
虽然一直有李澄玉在身边护着,但霍京宇一行人仍给随春放起了很多难听的外号。
随春放讨厌她们,自然投了反对票。
成兰君也是一样。
投票结束后,便来到了最激动人心的唱票环节。
负责盘点票数环节的是温子珩,斋长鲁町雅与另一名学友从旁辅助。
霍京宇已然走了回来,整个人气场阴沉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拳捏得紧紧的,脸色随着唱票出的一个个结果,青白交替。
身边的于杪见状,大着胆子凑上前,表面安慰实则邀功:“霍姐不用担心,我都已经打点妥了。”
为了霍京宇败选后不将全部的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于杪忽悠着章禾与另外两人,各自割了点‘肉’自己又忍着心痛添了点,总算在表面上笼络到了学堂内大半人的支持。
是以,她才有底气同对方做出保证。
霍京宇闻言高悬着的心往下落了不少,但仍分不出精力搭理对方,只模糊地应了声‘嗯’。
这厢,她话声刚落,一直咬得分外紧的投票结果也终于出炉了。
致远整班一共三十九人,除去休学的文瑄、被投票人霍京宇,余下共有三十七人具有投票权。
这三十七人中,另有三人选择了弃权。
最后结果赞成霍京宇继续担任领操员的与持反对意见的人比是——十六比十七。
此结果一出,霍京宇神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方才还信誓旦旦的于杪也看傻了眼,语无伦次地冲她解释说:“霍姐,你相信我,我绝对都打点好了,这结果不对劲、肯定是有人反水了,这”
霍京宇直接擂了她一圈,低吼出声:“滚!”
说罢,霍京宇一下踢翻了自己面前的桌案,如头暴躁发狂的狮子般气急败坏想要逃离现场。
与此同时,周围人的目光与窃窃私语落进她耳中尽数化作了刺耳的嘲笑与讥讽。
霍京
宇十七年来锦衣玉食供养出的高傲与自尊怎么可能容许她承受这等侮辱。
然而就在霍京宇即将冲出堂门时,李澄玉一个侧身将她拦了下来。
“不许走。”
李澄玉神色平静无波地对上霍京宇那几欲喷火的视线。
语气冷淡道:“我还没投票。”
第54章 五十四条船李澄玉,你别太过分。……
李澄玉此话一出,方才还有些喧嚷的堂室立刻安静了下来。
负责主持投票的鲁町雅这才想起来,李澄玉还没有参与投票。
她又立刻低头数了数手中的票纸,发现的确只有三十六张。
刹那间,众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到门口对峙气氛剑拔弩张的二人身上,皆屏气凝神。
霍京宇力睁着的双眼里爬满了红血丝,她望着拦在自己面前寸步不让的李澄玉,认定了对方是想要做最后的羞辱。
气愤令霍京宇整个人都在颤抖,脑中嗡嗡作响,极度的恼怒使得她名为理智的弦绷到了极致。
霍京宇几乎咬碎牙齿:“李澄玉,你别太过分。”
“搞当面羞辱那套,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说着,霍京宇迈步上前,几乎与面前人鼻尖相对,宽大的身形显得极其有压迫感。
堂后站着的薛山长见状皱眉,刚想出声制止,温子珩却冲对方无声摇了摇头。
青年虽然也担心二人会起冲突打起来,但直觉告诉他,李澄玉不会做那种当众羞辱别人之事。
她这么做定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在。
“澄澄”
与此同时,一向反应慢半拍的随春放忽然急了起来,快步想要上前帮忙,也被身旁的成兰君沉默拦了下来。
少年微蹙着眉,心中虽满是有忧虑,但不约而同地与温子珩想到了一处。
他不能让随春放上前给李澄玉添麻烦。
李澄玉抬眼,看向面前神情几欲喷火、将她视作仇敌想除之而后快的霍京宇,语气是与之相反的波澜不惊、心平气和。
“你想错了,我对羞辱你没兴趣。”
说罢,李澄玉伸手推开挡路的霍京宇,捏着手中的票纸缓步走上了席案前。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木板上那用黑炭笔写就的,用来记录‘是’‘否’票数的几个‘正’字。
两边的‘正’字个数相同,唯有最后一个在笔画上存在细微差别,票数你追我赶咬得很紧。
而李澄玉的这一票,决定了霍京宇是直接落选,还是有投掷骰子,再来一次的机会。
在投票开始之前,考虑到或许存在平局现象,李澄玉提供了几项方案,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在平局状态下,可以用投骰子的方式决定霍京宇是否能够继续担任。
兜兜转转间,就连李澄玉自己也没料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最终会落到她身上。
少顷,李澄玉伸出手,自身旁人手中接过了炭笔。
一时间,整个学堂内似是陷入了无声之地,众人聚精会神地盯着李澄玉紧捏炭笔的手指,猜测她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满是人的学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像是被束缚住手脚绑在了凳子上,头顶是摇摇欲坠,不知落不落、也不知何时落下的巨大铡刀。
霍京宇实在受不住内心的害怕与煎熬,逃也似地转身跑出了门。
而这次,李澄玉意外地没再拦她,也没人关注。
所有人的注意力皆放在了李澄玉即将落下的炭笔尖上,心高高地悬起。
而李澄玉本人,也丝毫没有吊着众人胃口、故弄玄虚的打算。
瞧清木板上的选项后,便利落地在最末尾的‘正’字上添了一笔。
——是。
票数十七比十七,持平。
按照先前的规定,需有一人投骰子以决出最后的结果。
一二三点为否,四五六点为是。
最终,骰子在薛山长的手下,投出了个五点。
此结果一出,方才还气氛凝固的学堂瞬间如被石头砸破的冰河面,咔嚓一声响后激起千层浪。
有人沮丧失望、有人意外惊讶、有人欢呼叫好,还有人沉默以对
而站在堂上的李澄玉神情始终平淡自若,她并没有着急出声,而是等到堂下同学如沸腾的水般逐渐冷却平静下来后,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有些人会对我方才的选择,疑惑、不解,甚至失望。”
李澄玉的音调疾不徐,平素慵懒散漫的声音正经起来后,透着股使人安定、信服的魔力。
“可我要说,这个决定的确是我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选择,同在座的各位一样。”
李澄玉的目光缓慢扫视过堂下每个人的脸,将她们的各种反应尽收眼底:“霍京宇等人依仗家世,在学堂中作威作福、随意欺辱学友,这是不争的事实。”
说着,她又将视线投向另一侧的温子珩她们,同对方微微颔首:“等拔青会结束,相信在薛山长与温善教的证明下,霍京宇她们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李澄玉转过头,顿了下后才重又继续:“然而,在此之前,我想呼吁大家给霍京宇最后一次弥补自身错误的机会。”
此番话一出,堂下立刻便有人骚动了起来,小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与愤怒。
“凭什么,她都那样对我们了”
“为什么还要给她机会,是嫌欺负我们不狠吗?”
“谁替我们着想过”
这些反对声虽小,却在堂中此起彼伏,情绪又实在真实强烈,就连一向拥护霍京宇的章禾她们都无颜反驳,各个头抵胸口悻悻地当鹌鹑。
待到她们发泄够情绪,反应不再像方才那般激烈后,李澄玉才再次开口,语气较之先前更加得温和诚恳:“我知道,被欺负被霸凌带给大家的伤害是深刻的、不可逆的。”
说着,她从旁拈起一物:“正如这些选票上的针眼,无论如何都无法恢复如初,在座的各位从来都有不原谅的权利,没人能够剥夺。”
李澄玉放下手,面容平静:“而我方才的那些话,其真实目的不是想为了霍京宇开脱,也不是在替她寻求各位的原谅。”
“想必大家也有所耳闻,近几年的拔青会性质已然不同以往,否则强毅也不会如此重视我们这个初出茅庐的对手,进而不择手段地安插奸细想要赢得比赛。”
说到关键点,李澄玉无意识地蹙起了眉,声音也扬了起来:“而霍京宇的领操能力与认真程度,想必大家前几日都有目共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除了她,我们暂时还没有更好的选择。”
此话一出,堂下的众人纷纷垂下眼,方才骚动的人也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即便不愿承认,她们的表现也间接认同了李澄玉的话。
在领操一事上,霍京宇的能力确实无可替代。
停顿片刻后,李澄玉一字一句道:“我说这么多话的目的只有一个。”
她神情庄重,眸底像是燃着一簇火焰,亮得惊人:“那就是希望大家,能够暂时放下隔阂、仇恨与偏见,为了致远、为了励璋,为了我们大盛,团结一心、打败强毅!”
李澄玉此番发自肺腑的话一出,堂内瞬间又陷入了真空状态,无一人言语,就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高站在堂上的李澄玉并未再趁热打铁说些什么鼓动人心的话,而是点到为止,神情沉毅地望着台下沉默的众人。
她在等。
一旁的温子珩见状,无端替李澄玉捏了把汗,此番若是搞不好,对方私下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正当温子珩唇瓣微启,刚想顺着她的话说些什么时,忽然有人站了起来。
他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是学堂内一向对集体事务十分积极,品行正直磊落的白承兴,
只见白承兴右手握拳,语气抑扬顿挫:“澄玉学友说得对!”
她环顾四周,面庞不知是羞惭抑或是激动什么的,涨得微红:“学友们,今朝若是因为一些私人恩怨就将魁首的荣耀拱手让人,还是向来与我大盛不对付的狄国强毅,那我们就枉费励璋这么多年的栽培!”
“辜负养育我的母国!”
白承兴话刚说完,又有人站了出来。
此人名叫沈稼元,个头不算高但性格冷静又理性,除却一些武课外,所有文课成绩皆名列前茅,行事低调不喜张扬。
她能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李澄玉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沈稼元点头:
“对,霍京宇固然嚣张跋扈,欺负过在座的不少人,但这属于内忧。”
“《御寇策》有言:故善谋国者,必先折锋于外,而后理薪于内。我们致远当前最重要的是解决外患,不能因为霍京宇这一次要矛盾而忽视拔青会这一主要矛盾。”
“就这样弃致远荣誉于不顾,将胜利的果实拱手让人。”
沈稼元的话声没有白承兴的响亮,情绪也十分的平静,但说出的话从实际出发、一针见血,相当具有说服力。
而沈稼元也是少数主动将手中的选票投给霍京宇的人之一。
她这番话一出,原本情绪强烈难以接受的几名学友,神情肉眼可见地软化了起来。
见堂内气氛开始变化流转,于杪猾鱼般的脑子亮光一闪,反应迅速地立刻在角落上振臂大喊:“团结一心,共克强毅!”
同时还私下里狂掐身边昏昏欲睡的章禾大腿,暗示对方跟自己一起。
章禾被疼得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这次反应还算快,在于杪喊了两声后,也磕磕绊绊地跟着加入了进去。
“呃,团、团结一心、共克强毅!”
渐渐地,周围有人被她们的热烈情绪感染,陆陆续续地举起手来,摇摆不定的心也逐渐倾向了即将到来的拔青会,跟着喊起了口号。
就这样,致远学堂内喊声由弱转强,最后震天。渴望赢过强毅的心与斗志似火一般,越烧越旺暂时消融了彼此间的隔阂与恩怨。
人心拧成了一股绳,跃跃欲试地想要挑战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强敌。
待到学堂中的人彻底散尽,天色已近浓黑。
薛山长还有要事在身,只在最后鼓励了番众学子之后便先行离开了。
温子珩却出于某种私心,陪着李澄玉等人留守到了最后。
而李澄玉之所以这么晚才离开,也并不是毫无缘由。
第55章 五十五条船成年人全都要!
待到学堂的人都散尽后,漆黑的天幕也彻底笼罩下来。
李澄玉这才慢悠悠地提着盏灯,走到了先前放木箱的耳房前,嗓音散漫地出声。
“人都走光了,还不出来?”
身后跟着的随春放闻言挠了挠头,声音有些疑惑:“澄澄,你在和谁说话呀,鬼吗?”
就连温子珩面上也有些讶然,成兰君则面容依旧,如一汪静水般波澜不起。
刚提起‘鬼’这个字,几人身后忽地乍起一阵凉风,吹得草木簌簌作响。
随春放被吓了一跳,立刻惊弓之鸟般抱住了李澄玉的手臂,整个人都缩在她身后,不安地朝四周张望。
声音打颤地说道:“我好害怕呀,澄澄,我们回去吧。”
随春放瞧上去个头虽大,但胆子极小。李澄玉深知这一点,刚想出声安慰,对方却忽然跳起来指着面前缓缓打开的破木门大叫出声。
“啊,有鬼、有鬼!”
李澄玉还没反应过来,耳房黑暗中便走出一人,青白着脸咬牙切齿地回道。
“大傻春!你说谁是鬼!”
李、成、温仨人抬头一看,发现竟是先前中途跑掉的霍京宇。
随春放整个人都躲到了李澄玉的身后,闻言只探出了个脑袋顶,嘀嘀咕咕道:“你打人、打人疼,最吓人”
霍京宇见状一下皱起眉来,刚想上前揪她衣领,成兰君一个侧身站到李澄玉的身边一同将随春放挡得严严实实。
冷声警告:“别过来,春放怕你。”
霍京宇被气得七窍生烟,但有李澄玉和温善教在场,她终归不能拿随、成两人怎么办,只能原地站着,一时间面色黑得有些难看。
李澄玉平静地注视着她,忽然出声,语气冷嗤:“引出这么多麻烦,你还不打算改?”
霍京宇先是一愣,随即似是听懂了她话中的别有深意,当即大声辩驳:“我没有打算为难她!”
“我就、我就是”
她‘就是’个好几次,但怎样都找不出恰当合适的语言来形容。高门权势滋养出的傲慢不容许霍京宇这种人在遭受误解时过多解释,她更擅长用武力解决问题。
“格姥子的”
最后,霍京宇烦躁地一下踢飞了脚下的拳头大小的石块,嘴便绷得犹如坚硬蚌壳般不再开口。
李澄玉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径直道:“躲在耳房这么久,想必已经得知了结果,就不用我再通知你一遍了吧。”
被人当面戳穿,霍京宇心中顿生出一股强烈的羞耻。
她确实在离开之后不甘心,又折返回来躲在狭窄无人的耳房中,想要得知投票的最终结果。
投票结束后,曾陆续有人经过耳房,却无一人发现她在其中。
所以霍京宇难堪之余,还有些惊疑,李澄玉是如何得知自己没离开反而待在耳房里
想到这儿,她十分的不爽——李澄玉看起来对她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各种滋味搅合在一起,令霍京宇有些五味杂陈。
她皱紧了一双浓眉,定定望着面前人许久,才迟疑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李澄玉先前不是还各种设套威胁她?怎的最后还是将最关键的一票投给了‘是’。
虽然离得不算近,但霍京宇仍清晰地听到了李澄玉为自己说的那番话。
当时的她内心不可谓不惊讶,毕竟半炷香前,她们还剑拔弩张地对峙过、势如水火。
是以此刻的霍京宇在面对李澄玉时,浑身说不出的别扭与尴尬。
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对待她。
朋友吧,没可能,仇敌呢又算不上。
然而李澄玉却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有些无奈。
怎么一个二个都觉得自己是在帮霍京宇。
天地良心,她费尽心力做这么多,真的单纯只是想把一盘散沙似的致远给聚拢起来赢得魁首,而这件事的关键是解决霍京宇她们这群坏汤的老鼠屎。
而恰好这些‘老鼠屎’里的领头‘屎’有点用,她又正缺个趁手的工具人
一切是那么的机缘巧合,事赶事了。
否则的话,无论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李澄玉都不会主动接触这些会霸凌他人、以他人的恐惧和痛苦取乐的人,她嫌晦气。
李澄玉实话实说道:“不为什么,就是你先前说的,我想赢而已。”
这话算是对她能力的认可吗?
霍京宇突兀地想,李澄玉看中了自己的实力,只有在她的帮助下,赢的几率才会更大。
想到这儿,霍京宇胸膛缓缓鼓了起来,原本沉重烦躁的心情莫名其妙地缓解了许多。
一种被向来漠视自己的人肯定的滋味充斥着她的内心,让她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最重要的是,非特殊情况,薛山长要求必须全员参加。”
李澄玉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语气轻描淡写地又撂下一句。
她这句的话外之意锋利得好似针尖麦芒,一下就戳漏了霍京宇不断膨胀的得意。
霍京宇脸色青青白白,吭哧了半
晌都不知该如何回怼对方,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劲儿卷土重来,她又踢飞了脚下的一块石头。
按照计划,给完霍京宇甜枣又打了她一棒子后,李澄玉利落转身,没有兴趣再同对方多说一句。
这厢,李澄玉四人刚下到最后几个台阶,即将拐弯时,忽听背后霍京宇喊了声。
“喂,李澄玉,等赢了拔青会,我在鼎鲜楼宴请大家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霍京宇惴惴不安地攥紧了拳头,盯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傲慢的人通常难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即便意识到了,也很难甘心低下头颅向对方表达歉意。
像今日这般主动示好做出承诺,霍京宇还是生平头一次。
也是她目前为止,心中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先前的霍京宇并不是不知晓自己欺压学友的行为是错误的,只是今晚,她才肯承认。
也胆小,只敢以这种迂回别扭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好半天,霍京宇才在不算明朗的月色下看到李澄玉没回头地朝自己比了个手势。
“三?”
霍京宇低头自己模仿着比划了下,拇指食指圈成一个圆,同时伸直了另外三指。
看了半天后,她心中忽然豁然开朗,莫名的轻松与自信涌起,请三次就请三次,她又不是请不起!
走到分叉路时,刚要往自己寝舍方向走的李澄玉忽然被人一左一右拉住了手腕。
“澄玉,”
“玉娘——”
温子恒、成兰君的呼唤随即在耳边响起。
二人对视一眼,就着头顶还算朗然的月光,皆看清了彼此眸底的讶然与一瞬而起的敌意。
温子珩张了张口,话声轻缓:“澄玉,善教那里新到了筐枇杷”
与此同时,成兰君也启唇,眼神殷切:“玉娘,我准备了你想吃的鲜虾鱼面。”
他们二人再次同时出声,声音交叠在一起,好似同对方杠上了般,暗暗较着劲儿。
温子珩说完后便抿直了唇,一双柳眼忐忑又安静地注视着面前人。
成兰君也不再言语,漆黑如天上星子般的墨眸一瞬不瞬地凝着李澄玉的侧脸。
二人都屏息,默默地等待着她的选择。
对于如此紧张的气氛李澄玉却毫无所觉,她眨了眨眼,神色如常地问道:“温善教,一筐枇杷的话,我们二人恐怕吃不完吧。”
温子珩抿了抿唇,片刻后点了点头。
李澄玉又将目光转向另一侧的少年,轻声问:“兰君,你一人做五碗面,会累吗?”
成兰君无声望了她几息,隐约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沉默三两瞬后选择摇了摇头。
见状,李澄玉欣然一笑,同二人商量:“那这样好不好,兰君做面给我们吃,饭后水果就吃温善教的枇杷。”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自从长大后,李澄玉就很少再做选择,作为成年人,她本身又有这个能力,当然是全都要了。
温、成二人没料到李澄玉会这么选,也无法说出拒绝她的话,只好点头应下。
最后一行四人,全部聚到了李澄玉宽敞的寝舍内。
成兰君打开带来的食盒,瓷碗中的汤面还在朝外氤氲着袅袅热气,鱼与虾所特有的鲜美滋味顺着热气弥漫开来,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温子珩也洗好了两大盘枇杷,自隔壁端了过来。
橘黄色的枇杷各个都有婴儿拳头大小,李澄玉见到后忍不住先尝了一颗,牙齿刚咬破果皮,果汁便刹那溢满了整个口腔,汁水充沛又清甜,让人胃口大开。
众人次第落座后,温子珩凝了眼桌案上那空出来的第五碗汤面,默默思索着其主人究竟是谁。
李澄玉也没让他等多久,径直打开了窗扇,朝外喊了句。
“墨影。”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一道矫健的阴影便落到了她的脚边,动静轻巧得仿若一片羽毛落地,无声无息。
手中还拎着一个尺寸不小的葫芦。
墨影低头,醇澈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安静的室内,不大不小,刚好令温子珩他们听清。
“主人。”
青年讶然地眨了眨眼,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没由来的不安。
在盛朝,许多出身煊赫的人身边都跟着死侍或暗卫保护这些温子珩是知道的。
但那些暗卫九成以上是力量更为强悍敏捷的女人。
温子珩紧紧地盯着墨影,只见对方脸覆银面瞧不见长相,通身黑色劲衣,身高腿长性别模糊。
但身为男子的直觉告诉他,对方同自己一样。
一样什么呢,一样的性别、心思、抑或是别的什么,温子珩不敢再往深处想。
李澄玉自他手中接过葫芦拔开盖闻了闻,随即满意地扬起一抹笑。
接着又朝自己对面位置抬了抬颌:“辛苦了,去吃饭吧。”
墨影闻言一怔,面具后的漆黑眼瞳流露出受宠若惊的错愕。
从未有暗卫被允许同主人一起用餐。
大多数暗卫的地位甚至不如主人家养的一条狗。
李澄玉说完便兀自坐了下来,片刻后瞧见墨影依旧没什么反应,她疑惑转头冲着对方扬眉,面上带笑:“还愣着干什么,坐啊。”
墨影喉结无声滚了两下,压下了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低低应了声。
“谢主人。”
李澄玉语气自然地同众人介绍:“这位是墨影。”
她话一出,随春放只略略抬了眼,又低头吃了起来,眼中只有自己面前的鲜虾鱼面,吃得那叫个心无旁骛。
成兰君与温子珩则齐齐地转头看向少女,皆等着她继续。
然而李澄玉却并未多言她与墨影之间的关系,介绍完对方的名字后便迫不及待地拾起了筷子,开始吃面。
成兰君见状,眸光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又注视了她几息后才缓缓收回目光,也跟着拈起了自己的竹筷。
而温子珩则忍不住微微侧头,用余光打量自己右侧端坐着的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