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些未遂的事(1 / 2)

第48章 一些未遂的事

送走了温白璧,小金莲又来寻我,号称是太医熬了药,但皇帝昏迷不醒,灌不进去,可否由我代劳。

“他们想让我一口一口地哺喂给李斯焱?”

小金莲满怀希望地点点头。

我哼了一声:“想得美,叫他们找个漏斗来,往嘴里一捅,我就不信灌不进去。”

说罢转身就回了御书房,任小金莲在后怎么呼唤都不理睬。

什么亲口喂药,什么彻夜守候,什么擦身擦脸,没有,统统没有,我把狗皇帝扔给了太医,自己悠哉悠哉地回了御书房,足足一夜没出门。

据惠月透露,李斯焱第二日醒来时,头一句话就是:沈缨呢。

惠月这晚忙得连内殿的门都没踏出过一步,猛地听皇帝问起我,竟破天荒地没答上来。

她刚想着人叫我进来,就见生死关口转了个圈的李斯焱一言不发地掀开被子,赤脚下地,摇摇晃晃地往外头走。

“陛下!陛下!”

她慌忙跟上。

彼时我正在皇帝的紫檀木御案上练字。

天子的书桌果真不一般,木头够硬,漆得平整无暇,光是坐在案前,就有一种睥睨天下的畅快之意。

我为了迎合此时的心绪,往李斯焱的御贡好纸上抄了首烂大街的诗: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抄完正伤春悲秋时,李斯焱破门而入。

我被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把纸抱紧在怀,蹭了一袖子墨汁。

什么素质啊!连门都不敲!

李斯焱应是刚醒,顶着一头鸟窝乱发,亵衣松垮地悬在身上,连鞋袜都没穿。

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紧绷的肩膀落了下来,整个人好似重重松了口气,就这么站在门口,贪婪地盯着我不放,几乎把我盯出一个洞来。

我气恼道:“就算你是皇帝也不可以进屋不敲门!”

“你放心好了,你的东西我一点都没偷看,小金莲说你拆了我从前住的屋子,我没地方睡了,只能来御书房借宿一晚……你干嘛!”

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一把把我搂进了怀里。

他的两臂如铁箍一般,几乎把我肺里的空气都挤出去,我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他的身体居然在微微颤抖。

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那么用力地去拥抱,就是他以为要失去一件东西,那东西突然又出现在了他面前时。

凭权势占来的人,一旦权势织成的牢笼有所松动,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更加患得患失。

他恐惧,他匮乏,他没有丝毫自信心,所以他需要清晰有力的确认,确认我还在他手中。

“沈缨。”

他的呼唤近在咫尺,声音轻飘飘地,有些发虚,昭示着眼前这个人的身体还未全好。

我费力道:“放开,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没有理我,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好像希望我能热烈地答应一样。

我当然不会如他所愿,张嘴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趁他吃痛的时候,猛地一把把他推开,不悦道:“你是不是没洗脸?”

不但脸没洗,他还通身都是药味,难闻得很。

我上下打量着他,眉头紧皱,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李斯焱怔了怔,往颈侧摸去,只摸到了厚厚的几层细布。

“你别扯!这可是范太医辛辛苦苦给你包好的!”

我大声道。

在我的喝止声中,他的手默默地放下了,额前的碎头发垂下来,遮住了阴郁又呆滞的眼睛。

半晌,他走上前来,冷不丁地将一张纸页从我怀中抽出,展开看了一眼。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他念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是先人写的诗,我摘抄一句罢了。”

我道:“放心,我没有偷看你的机要文牍,就是借你的纸笔练练字。”

“朕不是在疑心你。”

李斯焱抬眼看我,缓缓道:“朕是问你,你想对谁表露心迹?”

“啊?”

我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抓狂跺脚道:“你搞错了,这句话是一位前辈被诬告下狱的时候写的,意思是无人信我清高如秋蝉,又有谁来替我沉冤昭雪呢?和表露心迹没有半点关系呀!”

我深觉给狗皇帝扫盲工作任重而道远,苦口婆心解释未果,只得给他看了原版的集子,确认过了的确没旁的意思后,狗皇帝这才好转了,丢下一句虚弱的“朕知道了”后,赤着双足,一言不发地回了内殿。

我惊魂未定,抓住门口的惠月问道:“……他什么时候醒的?”

惠月双眼熬得通红,一脸憔悴道:“陛下刚醒,鞋都没穿便来找娘子了。”

“他那么急,是不是以为我去投靠了皇后?”

“奴不敢妄议陛下行径。”

惠月照例不发表评论。

正说着话时,内殿突然传来一阵喧嚣,接着是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参杂着蝉儿带哭腔的劝解声。

我和惠月对视一眼。

惠月明明看起来疲惫得下一刻就要晕倒,还是闭了闭眼,认命地和我一同跑去了内殿。

一进殿就看见李斯焱疾言厉色地在骂人,骂蝉儿多管闲事,蝉儿发丝凌乱,直直跪在他脚边,身后跟着一大串诚惶诚恐的白胡子老太医。

见此情形不妙,我连忙过去把蝉儿拉起来,转头对李斯焱道:“你干什么呀,刚醒就发脾气,小心肝火太旺烧着心肺!”

李斯焱冷冷道:“她抗旨不遵,该罚。”

我问蝉儿怎么回事,蝉儿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涕泪交加地握紧我的手,但她眼角瞥见李斯焱直勾勾盯着我们两手相握的位置,又慌忙放开了,红着眼道:“陛下说要去汤池沐浴,可是……可太医说了,伤口不宜沾水,这是有碍龙体呀……”

李斯焱又是一怒:“何时轮到尔等对朕指手画脚?”

“他们又没说错!”

我把蝉儿拉到身后,凶巴巴地抬头与李斯焱对视:“病人要有病人的样子,你给我去榻上好生躺着,没好之前不准下榻!”

蝉儿在我身后柔弱地打了个哭嗝。

李斯焱没动,薄唇微抿,半双眼掩盖在发丝下,看不出情绪来,身上的单薄亵衣被穿堂风一吹,勾勒出清瘦如竹的身型。

风也将他身上的药味吹来了我鼻端,又浓又苦,萦回不去。

我思考了片刻,好像明白了他为什么非要洗这个澡──可能是我刚才说他身上药味难闻,给他记下了。

“你不喜欢药味,拿香薰一下便是,不用非去沐浴的。”

我放缓了声音,把他往榻边推去:“把伤养好了,你爱怎么洗怎么洗。”

李斯焱道:“朕不喜欢熏香。”

“那就不熏,我去书房睡。”

“搬回来。”

他十分生硬地命令我。

“我不要,”我更加生硬地拒绝了:“我才不要跟病人共寝。”

李斯焱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我的身体一僵,突然想起温白璧昨日对我说的话。

她说:不论我留在宫里还是伺机逃离,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取得李斯焱的信任。

──让他相信我已经认了命,不会再有二心,如此就不会再调集大量的人马严密地看守在殿外,我将拥有宝贵的喘息之机。

“可是,他性情多疑,不可能会给予我足够的信任。”

昨日密谈时,我曾将疑虑吐露给了温白璧,惆怅道:“我哄过他,可他只觉得我在骗他。”

温白璧一面倾听,一面稳稳地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镇定道:“如若做得太刻意,他自然不会相信,男女温情,总归是循序渐进,慢慢回转的,你不必显露太多,只需让他看得到希望便可。”

看来她进宫两月,看似蜗居一隅,其实暗中开展了紧密的狗皇帝观察计划,就等着今日与我倾囊相授。

基于翔实周密的调查分析,温白璧做了结案陈词。

“最好是以欲拒还迎的态度应对他,以皇帝对你的痴迷程度,你做一分就够了,他会自己说服自己到十分。”

太他妈正确了,我佩服得狂拍大腿,茅塞顿开,恨不得当场掏出纸笔记下来贴床头,每天起床拜读一遍。

男人啊,就是一种自卑又自负的生物。

想到这儿,我转过身踮起脚,伸手捧住李斯焱俊美却阴森的脸,拇指扯着他的嘴角往上,松快道:“干嘛总是板着脸?你刚打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劫后余生啊,不该欣喜若狂吗?”

“来,给爷笑一个。”

我一边强行扯他的嘴角,一边自己给他示范了个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惠月极有眼色地拉着蝉儿和太医们告退。

李斯焱对这种亲密无所适从,呆了一瞬后,目光暗了下来,扣住我的后脑勺,作势欲吻。

我再次推开了他,狠狠道:“没漱口不许动我。”

今日的李斯焱格外绵软,任我怎么推都不还手,换往日,我要是敢拂他的意,他必要强迫我顺从的。

他的目光黏黏糊糊地在我身上盘桓半刻,飘飘然地走开,绕去了屏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