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这个太液池被我承包(2 / 2)

大约在两个月前,李斯焱突然发现了我只有寥寥几件能穿的衣裳,都是当初送给小金莲她们,又被她们还回来的。

因穿的次数多,衣裳们被磨得很是老旧,他注意到后颇为不悦,问我为什么不去找惠月做新衣裳。

我当时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还以为你就好荆钗布裙良家妇女这一口。”

李斯焱被我气笑了,立刻去尚服局叫了两个经年的老裁缝来给我量体裁衣,强调了要用最好的料子,绣最富贵的纹样,配我的身份才行。

新上任的尚服为此特地跑了趟紫宸殿,抱来了库中最符合要求的面料供我挑选。

我看到那老气横秋的花色差点晕了过去:“……你当我是街口卖槐饼的老婆婆吗?”

李斯焱拾起一匹藕荷色缠枝花的的料子,在我腰间比了比,沉思一番道:“朕觉得很适合你。”

“难看,我奶奶都没穿过那么丑的衣裳!”

我愤然抗议。

“好吧,那让他们再换。”

他不大情愿道。

在李斯焱的亲自督促下,尚服局日夜开工,终于在换季的时候给我赶出了秋装若干。

──都是宫里的样式,裹胸掐腰大裙摆,特别考验身材。

在一大箱衣服里,李斯焱最喜欢一件藤黄的儒裙配石榴红的袒领上衣,每次我穿了他必要把我揽过去亲来抱去几回,还直言这条黄裙让人很想撕开一探桃源。

我问他一探桃源是什么意思,他只笑不说话,我登时明白了,大怒,从此再也没穿过这条黄裙。

我从衣架子上挑下常穿的墨绿丝衣穿好,低头问他道:“陛下要带我出去吗?”

一般李斯焱让我收拾仪容,就是想领我出去转转的意思。

果然,他替我挑了两件首饰戴上,颔首道:“朕带你去太液池抓鱼。”

我险些眼前一黑。

又是抓鱼!又是抓鱼!

这是本月第三次抓鱼了!

每次带我出去,不是抓鱼就是打兔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跟小动物过不去……

“好吧。”

我垂头丧气地道:“那抓完鱼呢?”

李斯焱察觉了我兴致不高,于是沉吟道:“庆福说太液池来了两只仙鹤,正停留在清思殿外的荷滩上,朕给你逮来玩玩。”

“仙鹤乃祥瑞之兆,陛下莫要伤害它们。”

我严肃道。

李斯焱略显不悦,但未发作,还是耐着性子问我道:“那你喜欢什么呢?”

我热心道:“陛下不如给我养只狸奴作伴吧,要狸花色的,最好三个月大。”

“不行。”

他一口回绝。

我有些意外:最近他对我百依百顺,难得回绝我一次,还是一个不太过分的要求。

庆福见势,暗中提点:“陛下厌恶狸奴。”

“为什么呀?你被挠过吗?还是咬过?”

我幸灾乐祸地嘲笑李斯焱:“放心吧,狸奴是有灵性的,你不招它,它才懒得搭理你呢。”

“不行。”

李斯焱还是这句话,一把揽过我的腰肢,搂着我往殿外走去:“朕去给你抓仙鹤。“

“我说了仙鹤是灵物,不能伤害它们,你怎么不听啊。”

“好,那就只看一看。”

李斯焱随口答应着,一边放下流云般的大袖,在袖底紧紧握住我的手。

盛秋的银杏叶落了满庭,丝履踩上去簌簌作响,我对着刺目的阳光眯起了眼,很快,一顶巨大的华盖替我遮去了光线。

那么有眼力见的当然是我们的惠月姐姐。

宿夕被萍生伤得厉害,将养了两月有余才勉强捡回了小命,李斯焱豪迈地赏了她一堆好东西和荣誉称号,并给她放了个长假。

如此一来,御前伺候的主力就变成了惠月和蝉儿。

我始终筹划着以后搬出紫宸殿,求一个新宫殿落脚,所以早早开始培养自己的得用宫人,把金莲金柳,意得,以及新选出来的那一群小宫人都交给了惠月调理,把惠月累得眼袋都变大了。

秋老虎肆虐的天,她还要给我撑伞,当真是大明宫最敬业打工女王。

我对李斯焱道:“惠月一人伺候我们两人,你应该给她涨点月钱。”

惠月举伞的手一顿。

我缓慢地试探道:“以后我要是搬到别的宫殿去住,大概很难寻见她这样能干的宫人了。”

“说什么傻话,”李斯焱平静而不容置疑道:“你会一直住在紫宸殿。”

“一直没名没份地和你躺一张床吗?”

我也平静地与其针锋相对:“我也算得是清白人家的娘子,你不能这样欺负我。”

李斯焱步子停住了,回过头道:“你这是在向朕要位份?”

“对。”

短暂的怔忪后,他立刻恢复了具有洞悉力,审慎的目光,这目光在我脸上游移不去,像是在通过我脸部肌肉的每一丝蠕动,来解读出我此刻的真心。

我手心里悄悄冒出了冷汗,硬维持着面上平静的表情,挣脱开了他的手掌,指着远处烟波浩渺中的清思殿道:“不给我位份,起码给我一间自己的宫殿吧,王芙娘一人便住这样大的清思殿,我却要和你挤一间屋子,这不公平。”

李斯焱冷笑出声:“你大可问问她,愿不愿意和你换一换,你去住她的大房舍,她来和朕同住。”

有这等好事吗?我居然真的心动了一瞬。

李斯焱捕捉到我稍纵即逝的傻笑,眼中几乎结出了寒霜,捏着我的手也渐渐收紧,好像在用尽全力压抑自己的怒气。

这一刻他一定是恨的,恨我不愿认命,更恨我演技太差,骗不过他。

“此事没有任何可回转的余地。”

又是干脆的拒绝。

“你想要位分,想要尊荣,朕都可以给你,可朕不会放任你离开紫宸殿,”他冷冷道:“便是你躺在棺材里,也要和朕同睡一间墓室。”

“哦……”我拖着小小声的长音,嘀咕道:“我就是随便一说罢了,不给就不给,平白发什么脾气。”

李斯焱闷声不响,只一昧拉着我往前走。

见他态度这般坚决,我内心十足地沮丧:李斯焱一日把我禁锢在紫宸殿中,我就一日不得自主。

连门都出不去,更别谈以后离开的计划了,以紫宸殿的森严程度,我刚点起一个小火苗,能有十来个侍卫一齐冲过来摁掉它。

难道是我表现得太急切了?我暗自懊恼。

还是换个说法吧。

“陛下知道外面怎么编排我的吗?”

我低落道。

“朕可以让他们闭嘴。”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哪有那么简单,我虽然听不到外头的声音,但也能猜个大概,他们都骂我狐媚惑主,祸乱朝政对不对。”

我越想越难过,对我们这种出身的人来说,最无法忍受的事就是被人戳脊梁骨了。

李斯焱步履不停,冷冽的声音从前方飘来:“一群虫子的编排为何要放在心上?他们骂你不过是出于嫉妒,恨他们自己没有这个机会罢了,如果朕放出风声要娶他们家的女儿,你信不信他们各个都会削尖脑袋来当这个国丈爷?”

“可是……”

他打断道:“你不爱听,朕自会让人处理,可不要籍此来谋算些旁的东西。”

我只得讪讪闭嘴。

走了两步,李斯焱嫌路远,给我叫来了皇帝的宝辇,在我的抗议中,不由分说把我塞了进去,塞完了还颇为嫌弃:“……你都睡过朕的御榻了,还不敢坐朕的辇,当真胆小。”

我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惊恐道:“这哪能相提并论?你想想我睡你的床能有几个人看见?坐宝辇那可是半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了啊!”

“麻烦。”

他大手一挥:“既然你不想被人瞧见,那叫人来起步障好了。”

步障是晋代豪族们发明的智障玩意儿,用来布在道路两边遮挡路人视线,确保出行的女眷不被看见。

因为格外费人力,动辄需要好几十人来手持帐子移动,所以现在这东西只有最古板守旧,爱做派头的人家才会使用。

我憋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李斯焱他究竟知不知道低调二字怎么写?

“我不要!”

我义正词严地说了不,死死扒拉住宝辇边的两道框:“宝辇太过招摇,我要是随便坐了,被言官看见轻则小惩大戒,重则遗臭万年,我要脸面!我自己可以走着去!”

“清思殿遥远,没轿辇非要走上一个时辰不可,至于你说的言官么,你放心好了,没朕的命令,他们不敢乱写。”

李斯焱自信道。

“你又强迫史官!”

我的火气又腾地一下上来了:“我们史官倒了八辈子霉才碰到你这个皇帝!”

见我发了火,李斯焱不由放软了声调,哄道:“好好好,不坐就不坐,朕让惠月给你找个形制低一些的轿辇。”

惠月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束手退在一边,等我们辩出个章程她再好办事。

最后该战役以李斯焱的让步所告终,我板着脸不愿意理他,李斯焱也识趣地没来找我。

直到到了目的地,小金莲催我下辇时,我才缓和了脸色,徐徐掀开了帘子。

一下辇,我就与一张蜀国芙蓉般美丽的脸打了个照面。

我一愣,美人儿也一愣,那张脸上本来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整块崩塌,好像被一道炸雷给劈中了一样。

她脸唰地一下绿了,我却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老熟人王芙娘吗。